第一层,“吃什么”。
“吃什么”是对食物的选择,但这种选择不仅仅为了满足口腹之欲,而是为了“卫生”的需要,即怎样加强生命力,祛病延年。中国人从很久以前对于“吃”有一个基本看法,即凡可吃的东西,都是药物,一般的蔬果、谷物以及禽兽之类,吃下去,都有补治身体的作用。所以文明进化之始,食物与药物是不分家的,后世有了医学,将食物与药物分为两类,但食物的药用功能仍然受到广泛重视。从某种程度上说,中国养生家中的食疗派,在食物的选择,即“吃什么”上所花的功夫,并不逊于药物。宋代兴起食方,养生家是这样来宣传其重要性和必要性的:
安身之本,必资于食,不知食宜不足以存生。之别五肉五果五菜,必先之五谷,以夫生生不穷,莫如五谷为种之美也。苟明此道,安脏腑,资血气,悦神爽志,平疴去疾,何待于外求哉。孙真人谓,医者先晓病源,知其所犯,以食治之,食疗不愈,然后命药……
考食疗一派,源远流长代有其人。
远的说大约有商汤时代的伊尹。伊尹的养父有莘氏是厨司,伊尹长大后精通烹调,对食物的滋味和作用有很深的研究。他曾对商汤说;“用其新去其陈,腠理遂通,精气日新,邪气尽去,遂通利不闭也”。他的这句话,实在可以作为食疗派的一条基本理论纲领,后代人把他奉为美食家兼医药家,—点也没有夸大。
近的可以举元朝著《饮膳正要》的忽思慧、明朝中期著《遵生八笺》的高濂及清初写作《食宪鸿秘》的朱彝尊。忽思慧是食疗派的集大成者,他任饮膳太医,主管宫廷饮食、药物补益工作,是皇帝身边的高级营养师。忽思慧以宫廷贵族的吃喝实践,参照诸家“本草”、名医方术,总结出一整套食补、食疗的方法和理论,写成《饮膳正要》,其本来目的是为皇帝“圣寿跻于无疆”服务,但客观上却也成为养生学的食疗应用指南。高濂是个生活在民间的杂学家,他从自己长期生病的自我经验中,对饮食结构提出了明确的看法和要求:“防饮撰之困膏腴,修服食,苦其心腹”。这个要求推广开去,基本上适合市民阶层的养生标准。至于朱彝尊则是当时的名儒,他为什么在治经史之学外,对食物问题发生了这么大的兴趣?由于《食宪鸿秘》著者自序已失,因而不能确切知道。
也许朱彝尊并不认为“吃”是小道,儒学经典《礼记》中多记烹饪的事情,孔子也说过“食不厌精,脍不厌细”等很长的一段话。
重颐养生命,不单单是老庄道学的观念,孔孟儒学也一样认真。以上三人,分别代表了中国的上层阶级、市民社会和知识分子在饮食与“卫生”的关系上所持有的共通立场,这似乎可以说明,在中国人的传统生活中,“吃什么”具有广泛的自觉性。而这种自觉性的后面,则是对于生命的现世关怀,“故修生之士,不可以不美其饮食”,人们甚至把长生的希望也寄托在饮食补治上面,以至“吃什么”成为不少人活下去、活得好的理想目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