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的饮食就像男人专寻女人到客厅里打架,三打四打,慢慢便打到沙发或者大床上去了,充满肉欲和末世狂欢。美食作家和伪美食家就是教唆犯,袖手,顿脚,睥睨着眼皮,管你怒火中烧、一脸酸楚、十分苦辣、百味杂陈,却兀自在一侧咬文嚼字、寻章摘句、叫好欢呼。待得一双男女入毂,渐入佳境,便算大功告成,拍拍屁股,告退,走人。
我这么说,苏大胡子、老李渔、梁实秋肯定阴魂冲冠,沈宏非、苏青在专栏上则可能气得发疯。其实,大厨才是哲学家,饮食却不是哲学,它可以归纳为简单的男女关系和复杂的佛学问题。一面吃,敞开肚皮八方兼容,另一面,筷子和嘴皮优雅得像绣花的纤细活儿。这不矛盾。解决矛盾说到底不过一个字:吃!
古清生正是变换着花样,在味蕾中动情动心地绝色食客。这个从湖北北漂的文人,2005年5月,一下子推出了三本谈美食的书:《坐在黄河岸边的小镇上品饮》、《美食最乡思》、《鱼头的思想》,算是冲刺“美食坛子”的三面旗帜。老古说:“食者食天下之食,以食会友,食无止境”(《魏氏熏鸡》)。“美色、美形、美味、美器。所以,美食文章,最重要的是美文,美境和美情。”几句大实在话,却道出吃的精神内核。所谓吃,特别简单,对味就行。所谓味,感官之味和心灵之味,如果再佐以文化之味,就类似于人“有才、情、趣”(冰心),“爱”“自由”“力”(徐志摩)三足鼎立了。但倘边吃边聊,聊出些“私房”话,比如袁枚品尝后击节赞叹并记录在《随园食单》里的和尚道士的私房菜,扬州定慧庵僧的煨香蕈木耳,芜湖敬修和尚的豆腐皮卷筒,朝天宫道士的野鸡馅芋粉团子,就颇有些窥探旁人隐私以至偷情的异样滋味,却不是厚道做派。
而古清生本质上是位古典诗人,很为大气,走的也不是袁子才、沈宏非等人的路子。三本新书的题目摆在那里,一颗跃跃欲动的诗心鼓胀得快要开裂。还从本质上说,中国文化包括饮食文化不是尖刻的,偶添的壮怀激烈也常隐于温婉、平和之中。古清生承袭了它并有发扬。在《黄河故道鱼汤》一文中写道:“三碗鱼汤入肚,我已然是飘然于时间之上,鱼汤也是醉人,我新剃的光头上业已大汗淋漓。联想到苏东坡的诗句,忽然有词在心:日喝鱼汤三大碗,此生愿做黄河故道人。”“想到它们这样歌唱的时候,我不仅是要产生一些心酸,我的有三支利剑的猛士何以落到了这步田地,并且为命运哀叹着?果真是万劫不复的世事沧桑哦。”(《会唱歌的黄咕丁》)毫无疑义,古清生展露了发自内心深处的对生命的敬意与悲悯。
菩提云:“明镜非台”,那么“吃”亦非“吃”,酒肉穿肠过,情爱心中留。一面慈悲,一面风花雪月。吃到此种境界,就像羚羊挂角,几欲无痕,三分佛心,七分诗心,把葱红豆绿的日常饮食,搞成了比永久还久的活计。吾这生,若有机会寻了这厮一道游走四方,在餐桌上去爱,去恨,举箸联欢,大幸。